最近一周,因为老家有两位长辈亲戚去世,P先生带着我公公一起回了老家。吊唁期间偶有闲暇,P先生就一直在琢磨家里的那座老房子。
老房子于1998年修建,距今已有二十多年。P先生家几个姐姐从这里出嫁,我俩十年前在这里结的婚;2015年女儿半岁时,公公婆婆离开老家,去到城市里与我们同住,老房子就此空了下来。
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,开始一年比一年破败。
最初是门前院内的落叶无人打扫,积了厚厚一层,落叶下面雨水来不及干,地面一层层长出青苔。后来大姐偶尔回来打扫,但是地面仍然肉眼可见地发暗、发绿。
然后是周边的几棵果树开始慢慢枯死。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浇水施肥,还是因为它感受不到人气,总之,到了春天的时候,其他的树冒出新芽,它却迟迟没有动静。等到过年时,它已经干成了一棵枯柴,被公公直接砍掉。为此,婆婆还惆怅了好久……
除了树木,老房子本身也在一年年更加衰老:
屋顶的琉璃瓦片因为风化的缘故又碎又脆,时不时从屋檐往下掉落;院墙因为长期被雨水浸泡,墙根开始发裂,一道大口子从下到上一直延伸到屋顶;更要命的是,墙头更是不知何时又长出了一棵小树,在阳光和微风下舞动得分外妖娆……
对于这个老房子,我的感情一直很复杂:
我不愿意承认这是我的老家,毕竟我并没有生于此长于此;而结婚这么多年,也就逢年过节回来看看,居住的时间屈指可数。
但是另一方面,每当跟P先生畅想退休之后的老年生活时,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,老了之后一定要回到这里,种几亩地,养一院子花,清晨坐在院子中间泡一壶茶,晚上对着月亮喝点酒,天气好时下地劳作,下雨下雪时躲在屋里看书,多放松自在的生活啊。
P先生对我所描述的自在生活也很向往,他兴致勃勃地规划:
如果要这样的话,就把门口的这个小池塘给修整修整,到时候你在家里看书,我可以出来钓鱼;
... 就是这个小池塘门口的这条路也要重新硬化,这样下雨天出门就不会一脚泥,孩子们逢年过节回家也更方便;
屋里门窗都要换掉,墙壁都给刷白,这样光线会更亮堂;
还有旁边的几条小田埂给拉直,这样还能多种几棵树……
琐琐碎碎,林林总总,我们俩闲时唠嗑,一聊起这个话题就停不下来,再多的烦心事,一想远方还有一个老家,等着我们到老了去趴窝,就觉得还好吧,日子总有盼头。
P先生说干就干。今年夏天,趁着村里统一修路,他专门回了趟老家,多花了些钱,让修路的人往前多修了一段,把大路与通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修通,这样一出门就可以干干爽爽地走在水泥地面上,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时一脚泥,远远看过来又整洁又美观。P先生高兴极了,修好条路,可实现了他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大心愿。
这两天在家,突然又发视频跟我说,给你看个好东西!镜头一打开,是几株嫩绿的、矮小的树苗。
... 我的梅花小苗1
... 还有这一棵小苗我说这是什么啊?他得意地说,这是我从其他地方搞来的腊梅!你不是说想在门口种几株腊梅吗?现在种下去,说不定今年冬天我们回家,它就可以开花了!
我撇撇嘴,假装不在意地问,那几棵桂花呢?还有那些香樟树呢?都长得怎么样?
P先生说,都在这儿呢!手机镜头一一扫过,只见秋天的阳光里,桂花开得绚烂热烈,金灿灿的花朵在墨绿的树叶间一簇一簇,含娇吐蕊;香樟树郁郁葱葱,枝干都像成年人手臂那样粗,向四周尽情发散生长,如同一把浓绿的大伞,正肆意地拥抱着蓝天。
我内心感动地厉害,只觉得一阵杏花春雨缓缓洒落心底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这几棵桂花,是2014年女儿出生那一年,公公特意给种的,当时种了八棵还是六棵,到今年存活下来的还有四棵。那一年刚生完孩子,P先生告诉我说,爷爷为了庆贺孙女的出生,特地在门口种了几棵桂花树。我一听就觉得,好兆头啊,桂花寓意富贵,如果女儿这一生能富贵吉祥,那该多么幸运;
而几株香樟,是2017年儿子出生时P先生特意栽的。当时门前正好空出一块土地,种什么呢?全家人一块合议,那就种香樟吧,桂花是姐姐的树,那这些香樟就是弟弟的树,希望弟弟可以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;而且百年之后,如果我们都不在了,至少还有这些树可以给她们留个念想……
而这几株腊梅,虽然P先生也没有特别地表白,可是我知道,这就是给我的树。因为在教孩子背诗时,我讲过“梅花雪、梨花月,总是春来不觉去偏知”,讲过“寻常一样窗前月,才有梅花便不同”,讲过“柳垂江上影,梅谢雪中枝”……
P先生记不住这些文绉绉地话,可是他记得住我对这些梅花的赞美,所以这次不辞辛苦移栽了来,不是给我的树,又是什么?
再看这座老房子,虽然还是很老,很旧,很破败,可是因为有了这几株桂花,这一片香樟,还有这些梅花,再想到王维那首小诗: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。来日绮窗前,寒梅着花未?”就觉得,好吧,这就是我的家,我的根,我的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