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仰望那棵树,大约在八九岁,我刚戴上红领巾。
站在阴翳蔽日的树下,我仰起小脸,伸着手指,吃力地数着掩映在细细密密枝叶间的一簇簇果子。我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。旁边一群围坐着拉家常的老人,警觉又严厉地提醒我:“学生娃呀,瞅瞅看看就行了,可不敢爬上去摘咯,这是神树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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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当时懊恼极了,那么高那么大的树,比你们看着都要老,咋上去?我连一片树叶都还没摸到,紧张个啥,吆喝个啥嘛!悻悻之余,我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失落,一步三回首地离开了那个村庄,那棵大树。
北去数里,那矗立古周原西北天地间的蒲村镇景令村(当时叫景家村)酸枣树,就这样深深留在了记忆当中。确切地讲,当时令我望眼欲穿的树,应该是两棵。
二十年后,当我再次站到树下时,才从村民点点滴滴的讲述里,真正了解了它的前世今生。
...(宋代的野酸枣树,长成了参天大树;作者提供图片)
落叶灌木长成参天“乔木”,是比较少见的现象,难怪村民把它视为故乡的图腾,一如自家亲人般早晚看护着。林木管理部门为它核算了树龄,悬挂了牌子,整整820岁啊!掐指算算,那可不是南宋时期么,真遥远!
我试图打问到有关它更多的信息,就找了村里颇有些见识的长者,须发染霜的老人沉吟片刻,悠悠答道:我还穿开裆裤时就听我太爷爷说,他才牵着家人的手走亲戚那阵子,这酸枣树就快一搂粗了!我们这里是从曹家沟景家岭迁居过来的,那都是十来辈以前的事了,祖先们来到这里时,那两棵树就缀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枣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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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距离细细凝视这两棵饱经风雨沧桑的古树,其中一棵笔直挺拔,高达20米左右;另一棵倾斜身姿,约摸15米的样子,树径皆有40厘米以上,一个成年人勉勉强强才能将其环抱。两树相依相守,近在咫尺,有人称之“姊妹亲”,有人谓之“夫妻恋”。茂盛婆娑的树冠,粗厚斑驳的外皮,盘根错节的根系,尤其是那秋天里,数也数不清的红玛瑙一样的酸枣果挤满枝丫时,这里就成了周边相邻及过往路人争相参观的胜地,树虽无言,却向世人倾诉着往日时光里那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……
...以前乡间吃食匮乏,那满树累累果实,就成了整个村庄从春到秋的渴盼。每年枣儿熟后,孩子们争先恐后提溜着篮子来收野味,只闻听那滚圆殷红的果子酸甜异常,咬一口唇齿生津。后来生活渐渐好了,也有了古木维护意识,村民便自发将树周围了土圈,不许任何人再去攀爬采摘,将见证了数代人繁衍生息的“神树”精心保管起来。
十多年前,村子养殖场的一湾排水沟绕着树根悄然流过,谁也没有介意,想着水是水,肥是肥,自古畜便是好物,哪成想耐旱的酸枣树,根本消受不了如此丰厚的滋养,距离近点的那棵树,不久便被活活沤坏了!众人这才慌了神,纷纷扛着䦆头铁锨奔来,三下五除二就将粪沟改了道,还给古树一方安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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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直立的那棵树已萎死,徒留残枝孤杆,只有逶迤曲身的另一棵幸存下来,继续陪着朝夕相依八百年的“同伴”,一枯一荣,不离不弃,看着委实让人心疼。
虽然至今也没有品尝到念念不忘的酸枣果,但那埋藏在心底二十余载的仰望之情丝毫未减。守卫村子的酸枣树,也在一如既往地守望着我不复回来的那个童年,守护着乡民亘古不变的那份情怀!
(本文载2021年8月30日《陕西农村报》)
...作者简介:王英辉,笔名映晖、古林,15岁开始发表文章,学生时代即有习作集《桃花悄悄红》印行。200余篇文学作品公开登载于全国各级各类报刊,多次获文学征文奖。《乡味是一瓮醋》经《中华活页文选》转载后,被京、黑、苏、浙、闽、赣、鲁、豫、桂、滇等十多省选为中考语文模拟试题。《书页里的光阴》被首都师大《语文导报》头版头条转发。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理事,渭滨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。2020年底出版散文集《书页里的光阴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