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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看明朝,感觉明朝前期颇有复兴汉唐荣耀的气象,国内民生安定经济繁荣,国外伐蒙古下西洋,基本完成万国来朝的成就。
但越到后期越奇葩,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了,皇帝不是炼丹就是宅男,大臣们梗着脖子怼皇帝,好像大明朝不姓朱似的。
造成明朝如此分裂的原因,就是立国81年的时候,遭遇了一场惨重的失败,斩断如日中天的国运,此后200年再也没有爬起来。
这场失败就是“土木堡之变。”
从上古三代到唐朝末年,天下体系便是中国处理国际事务的主流模式,即——
中原汉人王朝做为天下共主,对“日月所照、江河所至”的地方有名义领导权,周边的蛮夷部落认同中原王朝为天下共主,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,一年或三年到首都朝贡一次。
直到宋朝,因为武备不振,打不过辽国和金国,有史以来首次丧失天下共主的地位,以至于辽金都能自称为中国。
这意味着,宋朝自始至终都没能用天下体系来处理国际事务。
所以朱元璋在南京建立大明以后,首要任务就是重建天下体系,让大明成为天下共主,并以此来处理国际事务,于是朱元璋在《即皇帝位诏》里说:
“朕惟中国之君,
自宋运既终,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,传及子孙百有余年 。今命运亦终,海内疆土豪杰纷争。朕本淮右庶民,上天眷顾祖宗之灵,遂趁逐鹿之秋,致英贤于左右。即皇帝位于南郊,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。”
朱元璋的意思是,宋朝国运终结,元朝继承中国正统做了天下的主人,现在元朝的国运也到头了,以后的中国正统是大明朝。
也就是说,
朱元璋承认元朝是中国正统,而明朝的江山继承自元朝 。
这么做有几个好处。
首先可以解决领土争端。
我们都知道元朝的国土面积大,包括蒙古草原、东北、西域等地方都是元朝的,只有承认元朝的正统性,明朝才能理直气壮地说,这些地方自古以来都是中国的。
要是不承认元朝,而直接继承宋朝的法统,那么领土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。 毕竟宋朝连北京都没收回来,继承宋朝的明朝,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古以来呢?
朱元璋承认元朝正统,也是为以后的扩张做准备。
其次可以解决民族问题。
当时的民族问题很复杂,蒙古、色目、回回、北方汉人、南方汉人基本是各过各的,如果没有一种共同记忆的话,很难把复杂的民族融合在一起。
现在朱元璋说了,既然你们能在元朝共同生活百年,那么大明做了元朝的接班人,你们继续在大明的旗帜下共同生活,合情合理合法。
这就通过承认元朝的法统,继承了前一百年的民族共同记忆。
这才是造反起家的朱元璋,昧着良心继承元朝的意义。
从朱元璋的即位诏书就能发现,他的野心绝不止恢复长城以内的汉家江山,而是
通过继承元朝法统,进而继承元朝在天下体系里的位置,最后以汉人王朝的身份,恢复汉唐曾经拥有过的荣耀。
朱元璋的野心,我们可以称为民族复兴。
要实现民族复兴,需要两个必备条件:
国力强大臣服周边国家、经济发达吸引周边国家 。
安南、老挝、朝鲜都是地盘小实力弱的国家,在中国一家独大的年代,不管哪个王朝统一中国,它们都得来拜码头, 所以 重建天下体系的唯一的绊脚石,就是实力尚存的蒙古。
于是朱元璋开国以后,便陆续对蒙古发动13次北伐战争,到1398年去世的时候,基本完成战略目标,把成建制的北元打的四分五裂,再也不敢有入主中原的想法。
军事征伐的同时,朱元璋还在搞边防建设。
他把儿子们分封到西安、太原、北平等军事重镇做藩王,平时拱卫朱家江山,战时统领军队出征,同时在长城以外设立卫所屯军,给军人们分土地盖房子,让他们世世代代驻扎在那里,给祖国守边疆。
这种
藩王+卫所的两套边防体系,基本巩固了大明的北方边疆,只要内部不出乱子,蒙古人根本不可能占到便宜,大明反而越过长城,逐渐蚕食蒙古的地盘。
那些投诚的蒙古部落,将来可以改编成“某某卫”之类的组织,平时朝贡战时出兵,成为大明朝天下体系中的一员。
按照朱元璋的想法,只要后世皇帝不改弦更张,按既定路线办事,大明就立于不败之地,迟早能成为元朝一样的天下共主。
但是朱元璋去世后,他生前的部署被彻底推翻,大明朝走向另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。
1398年朱元璋去世,未经世事历练的建文皇帝朱允炆,发布了一系列愚蠢的政策,不仅得罪了藩王,还得罪了朝野武将,唯独大明朝的文官们喜笑颜开,感觉遇到了真命天子。
朱允炆的神操作,让野心勃勃的燕王朱棣发现机会,再加上大军包围北平朱棣命在旦夕,于是朱棣一咬牙一跺脚,发动了靖难之役,杀回南京夺了朱允炆的皇位,改元永乐。
所谓永乐,大概是永远快乐的意思吧。
做了皇帝的朱棣是永远快乐了,可分封在边疆的其他藩王不快乐,大家都是朱元璋的儿子,一起在边疆做穷人不好么,你朱棣为什么要先富起来,这就打破兄弟之间的平衡了呀。
你朱棣能起兵造反夺皇位,那我们为什么不行?
朱棣心里也很清楚,朱元璋的家法是嫡长子继承皇位,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,手握重兵的藩王兄弟们肯定不服,那就只能亲自削藩了——
宁王迁南昌,辽王到荆州,沈王改封潞州,谷王废为庶人......凡是带兵的藩王,都没什么好下场。
朱元璋的洪武年间经常有藩王领兵征战的记录,例如“秦王 樉奉诏征叛番 ”、“周王橚、晋王棡率河南山西军出塞屯田”、“燕王棣率总兵官周兴出辽东塞”等等,非常重用藩王。
但是自从朱棣登基改元永乐以后,史书上再也没有类似的记载,可以说,
大明朝谁都有资格领兵打仗,唯独藩王没有。
朱元璋苦心经营的大明朝藩王体系,基本废了。
而没有统兵的藩王镇守边疆,那些卫所屯军便失去了支援,根本不可能长久坚持,于是开平卫、东胜卫等边疆卫所,要么迁到内地,要么裁撤,地位重要的大宁城更是割让给朵颜三卫。
朱元璋建立的边疆卫所体系,也逐渐废弃了。
藩王+卫所的边防体系退出历史舞台,但蒙古的威胁还在,文官和勋贵也需要制衡,怎么办呢?
朱棣做了两方面的工作。
关于边疆防御问题,
朱棣把首都迁到北京,将京军和东北边军合二为一,掌控了东北的沿边士马,做为代价,朱棣必须以天子之尊亲守国门。
而在权力制衡方面,
朱棣给了宦官一部分权力,让掌握权力的宦官成为皇帝的私人工具,以此来替代藩王辅政的职能。
1403年,朱棣命顾城、何福等勋贵将领镇守边疆,同时选有谋略的宦官做监军,并且规定宦官的地位在勋贵将领之上,随后朱棣创建三大营,也让宦官做监军。
史书上记载:“内臣出镇自此始。”
1405年,蒙古游骑到晋北活动,朱棣派武城侯王聪、宦官山寿分别领兵,到塞外侦察敌情。同年朱棣准备下西洋宣示国威,选定的负责人是宦官郑和。
史书上又写了一句:“此为宦官典兵之始。”
之所以用宦官取代藩王,根本原因在于,
藩王掌兵有造反的能力,宦官没有后代,皇宫是他们唯一的家,皇帝是他们唯一的主人。
历史走到这里,朱元璋准备迁都西安、以藩王、勋贵、文官为支柱的大明第一王朝,便成为迁都北京、以宦官、勋贵、文官为支柱的大明第二王朝。
不过朱棣是成功的。
经过征讨安南,朱棣成功收复丢失四百年的中国故地,凭借这份功劳,勋贵将领张辅封为英国公,沐晟封为黔国公。
经过五次亲征蒙古,朱棣用强悍的军事能力,把蒙古彻底打成游击队,并且纳入天下体系,让蒙古首领每年在固定时间、走固定路线,带着土特产进京朝贡皇帝。
做为回报,皇帝要赏赐丰厚的财物,价值往往是土特产的数倍到十倍。
此外,朱元璋设立的茶马司,是用100斤茶叶换一匹蒙古上等马,中等和下等马要按比例降价。朱棣为了结蒙古之欢心,统一改成8万斤茶叶换70匹马,每匹马的价格整整翻了十倍以上。
大明朝亏了经济里子,赢了政治面子,完善了天下体系。
用天下叙事来说,凡是接受了大明朝册封的国家,都属于大明朝的领土,那么册封蒙古、设立旧港宣慰司、船队抵达东非的大明朝,配得上一句“远迈汉唐”的评价。
成就大归大,但朱棣开创的大明第二王朝,不论选拔有谋略的宦官,还是亲征蒙古,都极其依赖皇帝的个人能力,
本质上是一种强人政治,和朱元璋的国家体系建设有天壤之别。
遇到朱棣这种雄才大略的皇帝,大明朝可以强势崛起,
一旦庸人取代了政治强人执掌大明朝,国运衰落便不可避免。
朱棣
1424年,朱棣在榆木川驾崩,皇太子朱高炽继位,10个月后朱高炽驾崩,皇太子朱瞻基继位。
在朱棣晚年,大明朝便有
“官吏贪残,非复洪武之旧” 的说法,而且连年用兵国库空虚,所以朱高炽和朱瞻基都选择了休养生息,不愿意和朱棣一样再起兵戈。
正因为这样的执政理念,朱高炽得到仁宗庙号,朱瞻基得到宣宗庙号,他们在位的十一年被称为“仁宣之治”,号称盛世。
但我觉得,
朱高炽和朱瞻基都被高估了,历史评价有些名不副实。
刚继位的时候,朱高炽准备效仿唐太宗李世民纳谏,便号召文官勋贵们提意见,结果翰林院侍读李时勉上书,给朱高炽提了几条建议,
朱高炽大怒,把李时勉召进宫里打折三根肋骨。
打完李时勉,文官勋贵们再不敢提意见,朱高炽又闷闷不乐:“我让你们说话,你们怎么不说呢?”
就冲您打断李时勉三根肋骨的事,谁敢说?
相较于朱高炽的言而无信,朱瞻基是另一番模样。
有次朱瞻基在宫里读宋史,然后发表了一番议论:“宋之君诚失其弱。然其将帅,虽才亦不得展,尽为小人所蔽耳。
大抵宋之亡,柄用小人之过也。”他是说宋朝武备不振以至亡国,都是因为皇帝被小人蒙蔽,不能重用武将。
我是有些想不通,到底是什么小人啊,能蒙蔽宋朝皇帝三百年?如果皇帝一直被小人蒙蔽,这宋朝江山就该亡。
堂堂大明朝的皇帝,读史就读出这么个结论,只能说明朱瞻基的认知很浅薄,个人能力也只是中人之资。
在这样的认知能力之下,
朱高炽和朱瞻基的“仁宣之治”背后,是大明朝的内政急速恶化,国际势力的快速衰退,天下体系逐渐变得名不副实——
1424年,朱高炽加封杨士奇、杨荣等内阁大学士为六部尚书,随即“三杨”主政,军政大事无不参与决策,他们凭借威望资历,帮内阁拿到大明朝的军政决策权。
1426年,朱瞻基开设内书堂,请翰林学士教宦官读书,然后把内阁票拟交给宦官批红,导致宦官可以借皇权参与决策。
1427年,朱瞻基认为在安南作战耗费粮饷,命86000名南征明军北撤,放弃这块中国自古以来的土地。同年放弃开平卫,缩边三百里,北京彻底成为一座边塞城市。
1429年,废除松花江造船厂,大明朝退出东北。
1430年,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,从此以劳民伤财为由,再不下西洋,大明朝和海外属国的联系基本断绝。
1434年,瓦剌太师脱欢剿灭阿鲁台部,雄霸草原,朱瞻基不管不问。
休养生息是不搞大工程,该做的事还得做,该尽的责任还得尽,但是以上这些事说明,朱高炽和朱瞻基沉溺于四海清平天下盛世的荣光,不再积极进取。
而这一桩桩一件件,
把朱棣留下的优质资产放弃的干干净净,却没有改革朱棣留下的劣质资产,反而继续发扬光大。
例如放任蒙古互相兼并,导致蒙古诸部的势力不再均衡,一旦角逐出一个最强王者,便会谋求统一蒙古,进而骚扰大明边境。
例如藩王和宦官的问题。
朱瞻基就没有意识到,失去军事实力的远房藩王子弟,其实也是可以按照祖制考察,授予军政职务,做为皇帝的辅弼。
如果能用远房藩王子弟取代宦官,大明朝可能不会有“藩王俸禄太多”的问题,也不会有王振和魏忠贤等权宦遭人唾骂、进而给皇帝抹黑的问题。
这样的大明朝,就是一个正常的王朝。
很可惜,朱瞻基的认知限制了大明朝的发展,他真的辜负了“好圣孙”的评价。
而朱瞻基的不作为,将“靖难之役”后朱棣留给大明朝的隐患,近乎无限的放大, 多年后直接导致了“土木堡之变”,坑了明英宗朱祁镇。
也就是说,朱祁镇做了瓦剌留学生,百分之八十的学费都是朱瞻基给出的。
朱瞻基
1435年正月,朱瞻基驾崩,年仅9岁的朱祁镇继位,命内书堂出身的王振掌管司礼监,七年后朱祁镇亲政。
从朱棣驾崩到朱祁镇亲政,大明朝已经“休养生息”了二十年,在人均寿命不高的年代,这相当于一代人的时间了。
实事求是的说,
朱祁镇继位以后,是有一番明君气象的。
10岁的时候,朱祁镇到校场演武,命将军们以三支箭为标准,演示骑射能力。驸马都尉井源三发三中,朱祁镇赏赐一杯酒水。
有人说,王振公公演武时,表现好的直接提拔。 但朱祁镇说,这种滥赏的事,我不做,想升官用功劳来换。
后来蒙古侵犯甘肃,朱祁镇命兵部尚书王骥节制甘肃兵马,刑部尚书魏源处理大同军务,结果“边境肃然,时称得人。”
而且朱祁镇非常喜欢免税,“免河南被灾田粮”、“免陕西平凉六府旱灾夏税”、“免两畿湖广欠赋凡六十四万石”、“免陕西被灾税粮四十八万六千石”等等,类似的记载比仁宣年间都要多。
这么一个年轻皇帝,你不能说他是天生的昏君恶棍。
即便是重用王振,那也是在朱棣开创的大明第二王朝体制下,朱祁镇找的一个亲近宦官做帮手。 如果你说不能重用王振,朱祁镇也有话说:“太宗文皇帝能重用郑和,我凭什么不能用王振?”
再者说,用王振就一定是错的吗?
还真不一定。
朱祁镇重用王振,然后让王振放手打压文官和勋贵,是不是意味着朱祁镇的皇权压倒了文官勋贵,夺回了大明朝的军政大权和舆论话语权?文官勋贵向王振表忠心,是不是间接向朱祁镇宣誓效忠?
所以朱祁镇重用王振,和汉武帝重用卫青、唐玄宗重用李林甫、嘉靖帝重用严嵩是一样的性质,都是巩固皇权的手段。
而且王振也是有功的。
当时云南、缅甸一带有个麓川王国,军事实力非常强劲,时刻准备向云南扩张, 内阁的“三杨”认为麓川是边远蛮夷,不值得劳民伤财,都不同意攻麓川。
但王振坚决主张消灭麓川。
在王振建议下,朱祁镇任命兵部尚书王骥总督军务、定西伯蒋贵为平蛮将军、都督同知李安和都督佥事刘聚为副将、宦官曹吉祥为监军,出兵征讨麓川。
这场战争打了将近十年,累计出兵四五十万,明军在西南地区横冲直进,1449年2月渡过金沙江,在缅甸孟养彻底击败麓川首领思机发,西南诸部心悦诚服:
“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,今大军至此,真天威也。”
随后,王骥和西南诸部约定:
“石烂江枯,尔乃得渡”,这才确定了大明朝在金沙江以东的所有权。
如果不是王振坚持用兵,
任凭麓川侵扰云南,可以想见,云南是不可能守得住的,现在云南也不可能是传统内地省份。
所以说,1449年前王振是有功的,朱祁镇也有一番明君气象。
朱祁镇和王振遇到的真正问题是,
大明朝在西南地区连战连胜的时候,朱棣迁都北京、朱瞻基躺平不作为的隐患,在大明朝的北部地区发酵了。
早在1436年,也就是朱瞻基驾崩的第二年,瓦剌便侵略凉州、进犯山丹、包围大同,明军连战连败,瓦剌大掠而去。
两年后,瓦剌的脱欢立脱脱不花为大汗,自己做了太师,基本统一蒙古草原。再过一年,脱欢死,也先继承太师位,逐渐蚕食脱脱不花的部属,“北部皆服属,势益横。”
1442年,朵颜三卫归附瓦剌,掠夺广宁前卫。这地方在山海关附近,已经非常靠近大明朝的核心地区了。
至此,瓦剌做大做强,基本恢复了洪武初年北元的实力。
1449年春,也先派庞大使团到大明朝贡,号称三千人,其实是两千。按照朱棣留下的惯例,瓦剌说来了多少人,大明朝就给多少份赏赐,从不清点人数。
但是对大明朝来说,这一年是个好年份,王骥已经平定麓川,数十万大军马上可以回到北方,这就意味着,
大明朝可以反击瓦剌,不用再花钱买和平了。
于是王振一反常态,派人清点了瓦剌使团的人数,按照真实人数给与赏赐,并且刻意压低虚高的马价,导致
瓦剌使团没有得到满意的贸易利润,赏赐也只得到
预计的五分之一。
同一时期,大明朝派到瓦剌的使者想邀功,和太师也先说,皇帝准备和你联姻,让你做大明朝的女婿。结果也先的聘礼都送到北京了,朝廷说根本没这回事,大明朝是不和亲的。
这么一来一去,瓦剌太师也先的面子、里子都丢干净了。
同年七月,也先终于下定决心,兵分四路进攻大明——脱脱不花和朵颜三卫攻辽东、阿剌知院攻宣府、别将侵扰甘肃、也先亲自攻大同。
王骥和蒋贵镇守甘肃的时候,明军还能出塞反击瓦剌,打出“西边悉平”的战绩,后来麓川要打仗,王骥和蒋贵便率数十万明军南征,造成北疆空虚。
现在虽然打赢麓川,但王骥和蒋贵没有回师北方,那么面对瓦剌的全面进攻,朱祁镇和王振便遇到朱棣曾经遇到的问题——无人可用。
当年淇国公邱福兵败胪朐河,
朱棣“以诸将无足任者,遂决计亲征”, 从此开启波澜壮阔的五次北伐,现在遇到同样的问题,如果你是朱祁镇或王振,请你想一个问题:
“有太宗文皇帝朱棣的成功案例在前,有打赢麓川的功劳傍身,面对瓦剌的进攻而王骥和蒋贵没有回师,到底该怎么办?”
按照正常的逻辑,效仿朱棣亲征,才是朱祁镇和王振的首选。
毕竟迁都北京的大明第二王朝奉行强人政治,对皇帝的要求就是,对内乾纲独断,对外能征善战,
朱祁镇亲征瓦剌,属于遵祖宗家法,秉太宗文皇帝的遗训。
这是朱棣迁都北京以后的路径依赖。
于是在1449年7月,朱祁镇下诏亲征,数十名文官勋贵从政。
战争的具体过程实在没什么可说的,几句话就能说完。
朱祁镇的诏书发布两天,便带着五十万大军出城,经居庸关抵达宣府、大同,发现瓦剌的攻势很猛,驻守大同的明军伏尸遍野,决定回师北京,绕来绕去走到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。
朱祁镇和王振应该读过军事资料,知道土木堡附近有条河,堡内也能挖出水来,就决定在土木堡扎营,天亮再走。
结果到了土木堡才发现,
那条河在土木堡南面十五里的地方,而且已经被瓦剌占了,堡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掘井两丈都没有水冒出来。
五十万明军人困马乏,和据守孟良崮的张灵甫似的,很快就没有战斗力了。
第二天,王振假意与也先议和,准备趁高层谈判的机会,让明军转移到十五里外的河边喝水,结果明军刚走出三里就被也先发现,随即命瓦剌骑兵反复冲杀,明军大乱。
明军原本就饥渴难耐,现在阵型又被冲散,在冷兵器时代,这种情况根本没法组织反击。
兵败如山倒的明军感觉打不赢,而瓦剌骑兵又大喊
“解甲投刃者不杀”,便纷纷脱下盔甲坐在地上,赌活命的机会。
朱祁镇和王振准备突围,但是冲不出去,王振被打死,
朱祁镇“下马据地坐,敌兵拥之去,帝遂北狩。”
战争爆发前,也先的目的是掠夺大明财物,没想到抓了皇帝朱祁镇,战争爆发后,朱祁镇想为国戍边,结果做了瓦剌留学生,这样的战果是双方都没有想到的。
也先想不到大明朝如此不堪一击,朱祁镇想不到太宗文皇帝能做成的事,他为什么就做不成?
种种巧合,在大明朝的路径依赖下,促成了改变历史的“土木堡之变”, 彻底打断大明朝如日中天的国运,仁宣之治后重新登顶的上升势头。
朱祁镇
“土木堡之变”以后,大明朝的政权结构被重新改造。
前文说过,早在朱高炽做皇帝时,“三杨”凭借威望和资历,就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拿到了军政决策权,朱祁镇继位初期,屡次派勋贵武将整理边防事务,但是都没有成果,这才提拔兵部尚书王骥节制甘肃兵马,开文官领兵之先河。
这两件事意味着,文官初步得到大明朝军政事务的决策权和执行权。
此后,朱祁镇兵败土木堡,英国公张辅、成国公朱勇、泰宁侯陈瀛、平乡伯陈怀、襄城伯李珍、修武伯沈荣、驸马都尉井源、都督梁成、王贵、李忠等勋贵武将战死,大明朝的勋贵武将被一网打尽。
这样的结果,意味着
明军成熟的勋贵将领突然消失、新生代勋贵将领还没有培养起来,明军中高层出现权力真空。
而瓦剌兵临北京城下,大明朝必须重整军备抵御外敌,这就要求大明朝必须有人力挽狂澜,填补勋贵武将留下的权力真空。
谁来填补呢?
只能“照既定方针办”,用初步得到决策权和执行权的文官,统领明军抵御瓦剌。
在历史的关键时刻,兵部侍郎于谦凭借“言南迁者可斩”的态度,阻止了大明朝迁都南京的议论,当仁不让的成为朝廷主心骨,拿到抵御瓦剌的最高决策权和执行权。
换句话说,
于谦的路线得到大明朝野的拥护,取得了类似于“遵义会议”的效果。
景泰帝朱祁钰握着于谦的手说:“任命你为兵部尚书,你办事,我放心。”
北京的三大营共18万人,大半折损在土木堡,于谦便从勤王军队中选出10万青壮,编成十营军队,于谦亲自指挥,并向朱祁钰立下军令状:
“至军旅之事,臣身当之,不效则治臣之罪。”
理论自信和路线自信溢于言表。
随后,于谦推荐都督石亨为京营总兵,负责前线指挥。命参议杨信民守卫白羊口,提拔给事中孙祥、郎中罗通为右副都御史,守卫紫荆关和居庸关,派出15名御史到山河四省募兵。
于谦还建议朱祁玉废除监军宦官,朱祁钰难得反抗一次,不听,这才延续了宦官监军的祖宗之法。
原本也先就没有国战的想法,进攻大明只为求财,现在面对举国动员的大明朝,也先尝试着进攻北京,没攻下来,正好脱脱不花和阿剌知院对也先不满,也先担心后院起火,便撤回草原去了。
北京保卫战取得圆满的胜利。
而 于谦提出的路线取得巨大成功,于谦也就成了大明朝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。
文官成为一号人物,这可是大明朝立国81年以来,从未有过的事,这意味着
于谦凭借北京保卫战的功劳,一举拔高了大明文官的职业上限,代表文官拿到了指挥大明军政的资格。
做为于谦的部下,新生代勋贵武将则彻底失去朝政话语权。
于谦当然是民族英雄,但他的文官身份决定了,北京保卫战之后的大明朝,不可避免的
宋朝化,即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,武将犹如文官门下走狗,文官没有制衡的权力必然异化,百姓沦为文官士绅的血食。
而在失去藩王、勋贵等政治同盟后,为了和势力日渐雄厚的文官抗衡,大明朝的皇帝只能延续祖宗之法,继续重用宦官,勉强维持着皇权的自留地。
于是在王振之后,大明朝又出现刘瑾、魏忠贤等权倾天下的宦官。
这个文官和宦官制衡的大明朝,便是不再依赖藩王和勋贵、不再依赖强势皇帝、三权分立变成一家独大的大明第三王朝。
为什么越到后期,大明朝的文官骨头越硬?
根本原因就是,
大明朝完成了股权置换,文官士大夫成了大明朝的股东,朱姓皇帝不过是股东们选出来的董事长罢了。
皇帝的命令,文官们可以执行,也可以不执行,如果皇帝不喜欢某个文官,换上来的人,还是和他有共同利益的阶级兄弟。
而农业经济的核心是土地,土地是不会跑的,粮食也不是用来卖的。那么
在农业经济下掌握大量土地的文官、士大夫、地主士绅,便具有天然的封闭性和落后性。
在大部分文官士大夫的认知里,只要是不能种粮食的土地,每一寸都是多余的,对外征服是劳民伤财,守卫边疆是耗费糜繁。
于是,大明第三王朝不断缩边,河套做为北京门户,始终没能收回来,朱元璋在哈密和沙洲设立的卫所,最后也不了了之。
至于到海外宣示国威重建天下体系,文官士大夫基本没有兴趣,反而对出海走私谋私家利益很有兴趣。
大明朝的复兴大业至此腰斩,朱元璋重建天下体系的雄心犹如过眼云烟,朱棣巡游大洋的赫赫国威如同镜花水月。
那个四面出击的大明王朝,逐渐变得保守内敛,成为一个不求上进半死不活的老大帝国。
大明朝彻底丧失了和汉唐比肩的可能。
于谦
大明朝的国运止步于土木堡,但问题要分两面来看。
土木堡之变以后,文官士大夫执掌大明朝,让国威煊赫的大明朝彻底宋朝化,但大明朝也换来国祚延长。
为何这么说呢?
因为朱元璋的大明第一王朝,大股东是藩王和勋贵,朱棣的大明第二王朝,大股东是皇帝和勋贵,这些人都是世袭的,而世袭必然导致能力退化。
例如朱元璋时期,扬州卫指挥使单寿原本不习弓马,按照法律规定承袭父职以后,被派到泰州剿匪,结果被土匪吓的拨马便走。
这才是第二代世袭勋贵,如果大明死水一潭的混下去,没能吸收新鲜血液,那么两百年后,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指数级下降,大明朝廷的统治能力,也会退回到东晋的水平。
而土木堡之变以后,大明朝完成股权置换,
保守封闭的士绅地主家庭,量产了层出不穷的小镇做题家,他们成为大明朝的流动股东,意味着
大明朝和占人口大多数的家族实现利益捆绑,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。
所以大明第三王朝才会出现于谦、杨廷和、杨慎、张居正、王阳明,乃至最后的袁崇焕、卢象升、孙传庭。
正是这些层出不穷的小镇做题家们,保证了大明朝的阶层流动。
而他们相继拥有大明朝的股权,才对大明朝有归属感,愿意和大明朝结成利益同盟,并且为大明朝出生入死。
完成这种“政权全民化”的股权配置,大明朝就有了漫长的生命力。
所以开拓进取的大明第一、第二王朝,转向保守内敛的大明第三王朝,本质上是用政权质量换政权寿命。
只能说,有失必有得,有得必有失吧。
如果朱元璋和朱棣从陵墓里醒过来,看到大明第三王朝的小镇做题家们,可能会用复杂的心情说一句:
“我不喜欢你们,但我谢谢你们。”
—— END ——
本文转载自公众号:温伯陵(wenboling202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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