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。
毕竟在大陆上映之前,《灌篮高手 The First Slam Dunk》(以下简称《初灌》)在日本已播出了四个月之久。
朋友的观后感,网上的爆料,甚至“枪版”片段,早早将我轰炸了一遍。坐在影院之前,我已经知晓这是部以宫城良田为主角,以山王战为主体的电影。
但电影的第一帧真正出现在眼前,我还是瞬间起了鸡皮疙瘩,身体不禁开始发抖。
数分钟后,音乐响起,当井上雄彦用素描画出的“湘北五虎”真正站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,那一刻我再已按捺不住情绪,泪流满面。
湘北五虎勾起人们沉睡在脑海中的记忆 / 《灌篮高手 スラムダンク》
“激动-感动-激动-感动”,这样的情绪体验,反复出现在观影过程中。仿佛有一阵疾风,唤醒了沉睡在脑海中很久的东西,连带着那些青春记忆,反反复复地搅动着我。
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
属于井上雄彦自己的动画
首先要说明的是,《初灌》并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动漫剧场版。
人们认知中的剧场版,往往以SP的方式出现。架空一个全新的场景,出现一些全新的人物,主角们遭遇一次特别事件。它不会对主角造成什么大的影响,也不会影响老故事的基本走向。
但《初灌》不是。
1996年,漫画的戛然而止,让湘北的故事停留在了战胜山王的最高潮。
2004年,在黑板上涂鸦的井上雄彦,时隔八年后,补足了主角们的后来生活——赤木还未习惯隐退生活,宫城成为了队长,三井在刻苦练习,流川在学习英语,樱木在努力恢复。
2004年12月,为了纪念《灌篮高手》总销售突破一亿册,井上雄彦决定在一所废弃的中学教室的黑板上,描绘出在《灌篮高手》大结局“湘北对山王工业之战”发生10天后的“他们”。
《灌篮高手》已然有了个饱满的结局,如果再强行加后续故事,恐怕只会落得个狗尾续貂的下场。这一点,即便是原作者恐怕也无法避免。
所幸,《初灌》没有做这些事,而是选择补足曾经的遗憾——TV版中未画的“山王战”。
与漫画的高潮即结尾不同,TV版的故事甚至没有画到最高潮。湘北队的全国大赛一场没打,只留下赤木刚宪那句“全国大赛见”。
这其中的缘由,众说纷纭。有人说是作者与制作方的理念不合,有人说是作者看不上动画的粗糙质感,也有人说TV版的收视率下降导致项目被砍等等。
井上雄彦本人在后来的采访中并未过多提及此事,但他与出版社、制作公司后期的矛盾,也确实是圈内的公开秘密。
一本大热的漫画,制作方出于商业的角度,总是希望可以继续连载延长寿命的。而比起版税,井上则更加看重作品本身。他曾直言“不擅长做重复的事”,其中当然也包括类似于让湘北队不断攻克强敌,反败为胜的故事。
不然的话,《灌篮高手》也就不是现在的样子,很可能是另一个《足球小将》,以及永远长不大的《名侦探柯南》罢了。
连载二十余年的名侦探柯南
然而有意思的是,尽管作者对此事看得很淡然,但粉丝们特别是通过TV版了解到《灌篮高手》这段故事的人,却始终抱着一个莫大的遗憾——说好的全国大赛见,怎么二十多年过去,却没了下文呢?
在这一点上,中国粉丝尤为具有代表性。与日本的漫画文化不同,中国人更爱看动画。九十年代,时值“中日蜜月期”,当年中国电视台引进了一大批日本动画片,《灌篮高手》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。
无数少年因为这部动漫喜欢上了篮球,无数少男少女憧憬着里面的角色,希望找到自己的晴子与流川。伴随着他们成长,无数动漫有了完结,出了续篇,唯独那个曾最爱的《灌篮高手》却停留在了全国大赛前。
《灌篮高手》漫画的创作停留在了全国大赛前
井上雄彦曾坦言,在制作《初灌》之前,他曾收到无数海外粉丝的来信,质问他为何不完成“山王战”的动画(实际上,他本来也不负责TV版的制作)。不过那时候,他正专注于《命运强手》《浪客行》等作品的创作,并未怎么理会。
后来,或许是制作人数次的提案打动了他,或许是粉丝们持之以恒的问询感动到了他,井上雄彦开始认真考虑做一部属于自己的《灌篮高手》动画。
主角宫城
《初灌》里,兼原作、导演和编剧的井上雄彦,把主角给了湘北的宫城良田。
这一点并非不好理解。
“湘北五虎”中,樱木花道是原作里的绝对主角,流川枫是着墨很多的男二,赤木刚宪是带樱木入门的老大哥,三井寿是有着饱满人物弧光的原“不良少年”。唯独宫城良田,他的故事鲜为人知,这就给井上留下了创作空间。
宫城原有的标签是拽拽的,号称“电光火石”(突破很好,速度很快),疯狂迷恋彩子。
宫城
他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,又如何习得这样的球技,《初灌》创作的人物故事给与了一个完整的解释。
生活在冲绳的宫城,自幼丧父,原本还有个大他三岁的哥哥,但哥哥却在出海时遭遇海难而丧生。哥哥的球技好,是校队的队长,梦想着一天参加全国大赛,战胜最强的山王队。但宫城的球技并不如哥哥,难免拿来比较,宫城感到挫败,生活找不到目标。
最终让宫城重拾生活热情的,还是篮球——那个自小哥哥便陪着他,教着他玩的运动。他开始苦练基本功,也暗暗下决心要继承哥哥的意志,战胜那个强大的山王队。
这个架空的故事,并不算复杂。家庭中的变故,青年期的迷茫,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中都能见到。
但正是这样的普通桥段,让宫城良田的人物丰满了起来。当他戴着哥哥的红色旧护腕站在“山王战”的赛场上时,那个时刻变得无比让人动容。
宫城的故事,被掰碎了糅合在整场比赛中。虽然流畅度受到了部分影响,但由宫城却巧妙地串起了其他“湘北四虎”的故事。
一度惧怕与河田雅史对抗的赤木刚宪,在联防下体力很快透支的三井寿,差点被泽北荣治完全压制的流川枫,在场上找不到方向的樱木花道,遇到强劲的对手后,几乎每个人的心理都产生了这样和那样的问题,下半场被人连得20多分,长时间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。
如何破局?
就像是小时候宫城面对哥哥的严密防守,一次又一次的突破都败下阵来时哥哥说的那句话一样,“不要退缩”。就像是安西教练说的那句名言一样,“选择放弃的那一刻,比赛就结束了。”
回到了竞技体育的纯粹一面,勇敢与坚持。
这些浅显的道理放在普通的艺术作品中,很容易显得苍白无力。但放在竞技体育这种天然追求更高、更快、更强的事物上,就显得顺理成章。热血的口号,天然地就该出现在这片赛场上。
没有肮脏的假球,没有丑陋的黑哨,没有复杂的人情世故,在这片目标为“称霸全国”的赛场上,只有对胜利的强烈渴望,对自我的不断突破,对队友的无限信任。
这样的纯粹,无论在何时何地,总能够打动人心。
原来的味道
一部连载结束近30年的作品再次登上荧幕,无论是作者和受众,实际上心境都会有所不同。
坐在影院里的大多数的观众已年过三十,没有樱木和流川的俊俏,大多是铁男的沧桑脸庞和高宫望的臃肿身材。
而井上雄彦的采访,也会感觉到他本人的“成长”。看过《行家本色》的观众可能知道,井上本人通常要保持对作品绝对的把控,他无法忍耐作品有丝毫不按他的意思行进。
井上用毛笔画了整部《浪客行》
而在制作电影这种非常综合的工作中,井上表示,“这次我做监督感受最深的是,电影是要借助很多人的力量去完成的,绝不会百分百完全按照我的预想进行。和漫画“只能都自己来完成”完全不同的是,电影是一个人绝对做不出来的。”
拿一点来说,用毛笔画了整部《浪客行》的井上雄彦,在画功上堪称登峰造极,但在以CG为主体的动画制作上,就难言熟练了。这次,他并没有坚持用原画的传统方式去创作,而是交给别人,大量采用了CG技术。
而正是由于CG技术的加持,相较于TV版的漫画式表现,《初灌》的动作表现变得无比拟真。看电影的时候,常常感觉自己就在看一场真实的球赛,你会为每一球而紧张,而激动。
《初灌》采取CG技术的加持
《初灌》里添加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桥段,已成为“日本第一”难求一败的泽北荣治,在神社祭拜的时候,许愿神明要一个“宝贵的经验”。
结果面对湘北的反扑,山王以1分之差落败,泽北收获了罕见的失败,赛后瘫坐在地上。
从这个角度而言,神明的确应许了他,给了他失败这一宝贵的经验。让他在赴美打球之前,初次体味到了不顺的体验,他或许也因此坦然接受了在美从小前锋到组织后卫的身份转变。
这种不同于“友情、努力、胜利”JUMP漫画三要素的地方,或许是井上雄彦的作品能够独树一帜,经久不衰的核心原因。
二十多年前,井上选择用漫画告诉我们青春是有遗憾的。二十年后,井上仍然用电影告诉观众“活着,并不会总事事如意”的。
从这一点来看,《灌篮高手》还是原来的味道。